高端访谈｜战略学者罗天昊：打造一流城市，佛山仍须坚持长期主义

核心提示

佛山市委十三届五次全会提出,抢抓广东制造业当家重大机遇,将佛山制造业家底做得更厚更实。推进制造业当家,佛山当务之急是什么?在未来城市发展格局中,如何打造核心竞争力?战略学者罗天昊日前接受佛山日报《理论周刊》专访时表示,进入新发展阶段佛山要大力推动制造业转型升级,将大众制造业做成中国一流、世界中高端,以此构筑佛山发展的持久竞争力。

战略学者罗天昊。

1 长期坚守三大战略成就佛山稳健发展

佛山不仅在改革前期的30年坚守实体经济,而且在最近十几年很多地方发展浮躁的情况下依然专注实体经济,一直以抱朴守拙的定力和恒心深耕制造业。佛山能够跨越四十多年、历经各个时期,均获得稳健发展,正在于对实体经济的耐心与坚守。

理论周刊:国内城市2022年GDP数据陆续公布,预计佛山的排名将保持相对稳定。作为普通地级市,却成功跻身万亿GDP阵营,近年来在复杂严峻的国际国内环境下依然实现稳步增长。佛山做对了什么?

罗天昊:最近十几二十年,城市的排名起起落落,但佛山显示了强大的发展韧劲。如果把城市间的发展比作一场竞赛,佛山无疑是长跑能手。所有的人间奇迹,不过是岁月的坚守。过去十几年中国城市的排名跌宕起伏,但作为普通地级市的佛山一直稳居前20位,这得益于改革开放以来佛山长期坚持了几个发展战略,形成了独特的佛山模式。

一是坚持发展民营经济。佛山是中国民营经济大市,与一些城市靠大型央企、国企带动不同,佛山经济发展主要靠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在生产效率、营业能力、技术创新、吸纳就业等方面拥有独特优势,民营经济越发达的地方,就越富有经济活力。佛山民营经济总量长期以来占GDP总量的60%以上,在全国优势明显。佛山经济造血功能、造富能力强大,很大原因就是民营企业提供了更为灵便、包容、广阔的造富机会。

二是坚持发展本土经济。本土经济虽没有外资经济见效快,培育期漫长,但基础扎实,根深叶茂,抗风险能力强、稳定性强,保证了发展的内生性和可持续性。美的、格兰仕、万和、海天、东鹏等著名企业均崛起于佛山本土,佛山由此成为中国的家电之都、家具之都、陶瓷之都,建立了门类齐全、产业链相对完整,主要依靠劳动效率提高的产业体系,形成了典型的内生式发展模式,保护了佛山在复杂多变的发展环境中始终屹立不倒。

三是坚持发展实体经济。佛山一直专注于实体经济,直到2021年,佛山的第三产业占比都没超过全国平均水平。作为非国家中心城市、非省会城市,佛山坚持以制造业为支柱的产业结构是比较合适的。过去十多年里,不少地级市把希望寄托在新兴产业或现代服务业上,期待弯道超车,付出了沉重代价。反观佛山,不仅改革开放前期的30年坚守实体经济,在最近十几年依然专注实体经济,一直以抱朴守拙的定力和恒心深耕制造业。佛山能够跨越四十多年、历经各个时期均获得稳健发展,正在于对实体经济的耐心与坚守。实体经济是佛山的根。

实体经济、本土经济、民营经济,三大战略组合发力,久久为功,成就了改革开放以来佛山在面对多次危机挑战中屹立不倒。过去十几年大浪淘沙,前50名榜单中很多城市排名大幅下降甚至消失不见,但佛山作为地级市却能一直稳坐前20,这是“长期主义”的胜利,非常值得全国众多城市借鉴。

2 “强二优三”是佛山产业发展最优选择

制造业技术升级是决定沿海工业城市未来成败的关键所在,如果沿海城市率先实现制造业升级,则对第三方阵仍能形成产业落差,仍然能够控制住技术研发,形成差异化发展。

理论周刊:过去十几年中,成都、武汉、长沙、合肥等中西部省会城市强势崛起,沿海地区一些制造业城市逐渐沉寂。在这样的趋势和格局演变中,佛山作为普通地级市和制造业城市,如何构筑产业发展的可持续竞争力?

罗天昊:一是要继续奉行“长期主义”,保持发展定力。二是做好战略选择,核心是产业政策的选择,这对佛山至关重要。佛山能够跻身全国城市列强,得益于前40年改革功劳和发展惯性,后40年还能否保持实力或更进一步,取决于自身定位和发展战略。

未来,佛山依然要将制造业作为主导产业,做强第二产业。尽管从占比上说,现在整个国家的制造业已经让位于服务业,北上广深的第三产业超过70%甚至80%,但作为普通地级市和工业城市,佛山仍缺乏服务业大发展的金融、教育、医疗、交通等附加产业的强支撑,所以不能盲目跟风去大搞服务业,也不要赶时髦去搞新奇的产业,而必须继续把制造业当作立市之本,做大做强做优。

强二是根基,优三看机会。

我将未来中国制造业分为四个方阵。

第一方阵是北上深等一线城市,高端产业、高端技术集中,主要从事基础研究,但制造业占比不高。

第二方阵是沿海工业城市,长三角的苏州、无锡,珠三角的佛山、东莞等,这些城市以制造业为主导,是制造业发展动力最大的地方,也是未来中国制造业承前启后至关重要的一环,这些城市能否完成产业升级,决定着中国制造业的整体水平。

第三方阵是中部泛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省会城市,以内陆七雄为代表,工业产值大,但技术含量不高,主要承接东部产业转移。由于是省会,战略弹性大,既可以大规模发展制造业,同时还能发展服务业。这种双箭齐发的经济模式,上升势头强劲。

第四方阵就是广大后发区,内陆的一般城市。

未来,第一二三方阵既有交叉又有竞争。与第一方阵相比,第二方阵在制造业研发能力上面临很大挑战,但在总量、厚度上拥有优势,与第一方阵可形成差异化竞争。与第三方阵相比,沿海工业城市拥有技术优势,应率先完成技术升级,成为高端制造业基地,内陆省会城市还是以体量为主,承接东部产业转移。但是有一点,内陆一些省会城市因为高等院校多、人才储备大,在技术革新上已经渐渐有了主导能力,未来会对沿海工业城市形成挑战。因此,制造业技术升级是决定沿海工业城市未来成败的关键所在,如果沿海城市率先实现制造业升级,则对第三方阵仍能形成产业落差,仍然能够控制住技术研发,形成差异化发展。

3 必须率先完成技术升级避免“腹背受敌”

在大众日用制造业领域,佛山必须率先实现升级,这既关系到与全球同类产品的竞争,也关系到与内陆省会城市的竞争,是破解“内截外堵”“腹背受敌”战局的关键。

理论周刊:佛山的最大优势是制造业,最大抓手也是制造业。近年来尤其是2021年以来,佛山多次强调要坚持制造业立市不动摇,全力推动制造业迈向中高端。在您看来,佛山制造业迈向中高端,当务之急是什么?

罗天昊:我理解制造业迈向中高端有两层含义,一个是在制造业尖端科技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包括在新兴产业、时髦产业上占有一席之地,在这方面北上深等的优势很难打破,佛山能做到“准一流”就是胜利。另外一个,就是在制造业上做到一流水平。目前佛山最重要、最紧迫的产业升级,是大众日用制造业领域。大众日用制造业领域是一线城市放在次要位置、二线城市作为主导、三线城市在争抢的产业,佛山在这方面根基深厚,形成了规模巨大的产业集群。当务之急是在技术水平上再前进一步,做到一流水平。

有一个现象需要引起注意,我们观察到近年来外国领导 人访华,首站都喜欢选择内陆省会,而非沿海城市,比如英国的特蕾莎·梅首站去了武汉,法国的马克龙首站选择西安。

经过几十年发展,中国沿海城市初步崛起,部分产业做到了国内最高端、全球中高端水平,与欧美国家部分产业开始同台竞争,最典型就是华为。而目前中西部城市大概处于一二十年前沿海城市发展阶段,正好和欧美产业形成互补,在欧美国家眼里显得更有合作可能。所以,欧洲国家很多新投资都选择了中西部城市。

反观佛山的制造业,未来成为中国顶端、全球中高端以后,在海外必然会受到更大的挑战甚至排挤。事实上,目前佛山很多产业或细分领域已经开始步入世界中上游,产业升级的任务因此显得异常紧迫。在大众日用制造业领域,佛山必须率先实现升级,这既关系到与全球同类产品的竞争,也关系到与内陆省会城市的竞争,是破解“内截外堵”“腹背受敌”战局的关键。

佛山制造在全国的定位,应该是中国大众产业高端制造的中心、高新技术产业的次中心,对于佛山巨大的存量,关键是实现产业升级。未来佛山需要在传统行业实现更多技术突破,掌握更多关键核心技术,提升其在全国乃至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

4 佛山想要成为一流城市仍需在四个方面奋力赶上

佛山是全国知名的制造之城,但还不是全国闻名的商业之城。未来,佛山要想办法变成全国准一流商业城市,把财富留下来,完成经济大市、工业大市和商业大市的“三合一”。

理论周刊:《2022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公布了15个新一线城市榜单,佛山排名第十三位,连续三年上榜。在您看来,新一线的佛山如果想成为一流城市,还需要在哪些方面加大马力?

罗天昊:佛山有成为中国一流城市的潜力,但是佛山还存在几个方面的欠缺,需要奋力迎头赶上。

一是高端技术产业不足,产业急需升级。佛山工业总产值雄踞全国头部城市数十年,诞生了无数制造业巨头,制造业门类庞大而多元,但总体技术水平仍显不足。近年来,佛山高技术制造业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的比重虽保持总体上升趋势,但相比全省平均水平仍有差距,总体格局改变需要时间。

二是本地消费不足,商业急需升级。佛山是全国知名的制造之城,但还不是全国闻名的商业之城,本地消费不足一直困扰着佛山。佛山毗邻广州、香港,虹吸效应在所难免。近年来,佛山大力发展商业配套,基本上把本地的大众消费留了下来,但高端消费仍在外流。未来,佛山要想办法变成全国准一流商业城市,把财富留下来、把消费留下来。苏州既是经济大市、工业大市,同时也是商业大市,未来佛山也需要完成三合一,成为中国商业大市。

三是大学不足,制约了佛山的创新能力。大学之缺是佛山的一大短板。近年佛山的大学生数量快速增长,至2021年已突破15万,大学数量也从个位数变成十位数。但是,佛山大学生密度仍偏低,仅为每万人160名左右,同期武汉和南京均在1000名左右,全国平均也超过了270名。佛山正谋求成为中国制造业创新中心城市之一,大学不足很大程度上制约了佛山的雄心壮志。扩建大学,佛山所急。建议佛山学习苏州、无锡,通过合作办学等办法加快引进一批顶级大学。还要提前谋划,一旦未来教育开放,也可迅速兴办一批大学。

四是综合影响力不足,制约了佛山成为国家顶级名城。顶级名城,必有灵魂。博鳌能够借博鳌亚洲论坛,从一个普通地级市崛起成为中国名城;二战中的雅尔塔、波茨坦,因一场国际会议而扬名天下。佛山作为一个地级市、中国制造业大市,在冲顶之际,需要加冕一个符合自身定位的国家级甚至国际性的活动,借以进击顶级名城。从现实出发,我认为佛山成为全球工业设计之都,比较合适。当下,中国已经有深圳、上海、北京、武汉四大全球创意城市,佛山未来实现产业升级之后,可成为中国另外一个创意城市,工业设计之都。这也契合佛山硬核、阳刚、厚重之城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