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国乐团成团记

以长安、云中和海都等东方幻想为基础,尝试构筑如漫威宇宙般宏大世界观的王者荣耀,如何与中国传统民族音乐神奇相遇?

作者:程咬金

悠扬的二胡缓缓起韵,光影斑驳的书扉前,一袭白衣的演奏家素净典雅,玉立飞雪中。弓弦切磋之际,悠扬的旋律随着雪花飞舞。颗粒度饱满的琵琶加入演出,转轴拨弦间,大珠小珠落玉盘。铿锵有力的中国鼓随后接管耳朵,舞台也由纯净的白色转入热烈的大红。大开大合、律动人心。紧接着出场的是的竹笛和古筝,仿若让人置身绿意盎然的灵动山野间。五音集结之后,一场精彩纷呈的国乐盛典正式开幕……

在国庆长假的最后一日(10月7日)晚间,王者荣耀新国乐音乐会正式举行,新华网等央媒进行了现场直播。近2小时时长的音乐会精彩纷呈,既有各领域顶级艺术家倾情演绎,更有阿古朵、梦奇、西施等王者荣耀英雄单曲以国乐版的形式全新呈现。尤为亮眼的是,在全场每一节目的背后,一个新成立不久的民族乐团——峡谷国乐团的表现如画龙点睛。在如浩如烟海的中国传统音乐宝库中,峡谷国乐团的五位青年演奏家们选取了曾出现在敦煌壁画中的细腰琵琶、十三弦筝、卷首奚琴等乐器,并以此演奏的《敦煌组曲》曲目更是让人耳目一新,直接点燃全场,仿若带人重回往昔盛世。

“一场演出看下来,就像是被邀请到了峡谷世界里,做了个充满东方色彩的绮梦。”有观众点评道。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事实上,峡谷国乐团是深潜浩瀚国乐海洋的王者荣耀团队,在集结国内民乐领域五位优秀的青年演奏家的基础上,经长时间打磨后于2022年6月才正式对外推出的民族乐团。他们与被人戏称是“被游戏耽误的音乐公司”——王者荣耀一起,致力于推广中国国乐,传承优秀中国传统文化。

新国乐的野望

“王者荣耀最早的音乐形态是宏大的交响乐,但我们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因为我们是一个更讲东方文化、东方世界观的游戏产品。”回溯为何要成立峡谷国乐团这样一个民族音乐团体时,为峡谷国乐团奔忙了一年多的林捷表示。

林捷是王者荣耀峡谷国乐团项目负责人,据他介绍,王者荣耀官方的音乐多用交响乐,呈现出了恢弘大气的史诗感。好莱坞知名作曲家汉斯·季默(Hans Zimmer)、霍华德·肖(Howard Shore)等曾受邀操刀,并为王者荣耀创作了《荣耀主题》《永远的长安城》等早期原声配乐,这些交响乐构建了王者荣耀的早期音乐基调。

但交响乐并不能充分满足需要,立足于东方幻想的王者荣耀,需要更多中国民族化、本土性的元素。此前,王者荣耀的团队构筑了以长安、云中和海都为代表的虚拟世界,在这浩大的版图上,共计上百位的英雄角色纷纷登台,演绎着属于自己的英雄故事。在此基础上,王者尝试打造一个如同漫威宇宙般宏大的世界观。因此,汲取并发扬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成为王者荣耀团队的重要灵感。

音乐方面亦复如是。此前,在流行音乐领域,王者荣耀的团队联动了韩红、华晨宇、李宇春等多位年轻歌手,打造热门的英雄主打歌。在民族音乐上,团队与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赵聪、知名作曲家谭盾等进行深度合作,在2019、2020年推出的王者荣耀交响音乐会中,融入了众多民族乐器的声音,这些民族乐器带来的“特殊色彩”,成为交响乐基底中打动人心的主奏。

“今天太开心了,我这音乐‘菜鸟’第一次听懂了交响乐。”感动于熟悉的中国乐器的声音,一位参加了2019年王者荣耀交响音乐会的观众曾给团队发来反馈。这位观众认为,以前总认为交响乐是阳春白雪,其实是因为无法领会西方文化背景故事的交响乐演绎,“以为需要很高的音乐造诣,而王者的交响乐演奏是东方背景,一下子就有了共鸣。”

这让王者的团队有了更多的思考。民族音乐与交响乐的奇妙结合深受年轻一代的喜爱,在网络平台上反馈热烈。不仅仅获得了观众口碑上的赞誉,这些加入了民族乐器的交响乐会还带来了商业上的成功。据团队成员吴伟介绍,2019年在北京、上海和深圳举办的交响音乐会巡演,2020、2021年携手保利演艺在全国进行的巡演,票房成绩都很不俗。

这也让王者荣耀进一步加深了对民族音乐的信心,开始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林捷回忆说:“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有一个民族音乐的团体,去做很多的创意内容呢?”

还原敦煌壁画中的失传乐器

希望继续深入探索的创意获得支持后,林捷和王者荣耀团队的同事们迅速开展工作。

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难题是,在林林总总、品类繁多的中国民族乐器中,包含了弹拨音、吹管乐、拉弦乐、打击乐等一系列乐器,究竟哪些更具特点和代表性,能够支撑起一个民族乐团,并体现出中国音乐的独有特色?这让整个团队陷入思考。

以多种乐器组合而成的乐团,在中国古代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五代十国的存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中,除李姬的琵琶独奏外,在韩熙载和宾客们聆听清吹场景中,教坊副使李嘉明击打拍板,配合着竹笛、筚篥进行演奏;同时代的《合乐图卷》中,更是有琵琶、筝、方响、笙、细腰鼓、尺八等在内的十余种乐器参与演出,盛况空前;河南南阳出土的隋代绘彩陶伎乐女舞俑中,造型惟妙惟肖的乐俑们神情柔和,她们有的在弹琵琶,有的在拨动竖箜篌,有的在吹奏横笛和排箫,还有的在击钹;敦煌莫高窟的唐代经变画《舞乐图》中,给翩翩而起的胡旋舞的伴奏乐队团中,也有笛箫、琵琶、琴、羯鼓等管弦和打击乐器存在。

在多方请教及研究了众多乐器之后,王者荣耀的音乐团队选定了琵琶、古筝、二胡、笛子和以鼓为代表的打击乐器。五种乐器包含了吹奏、拉弦、弹拨、打击乐器,经评估,这五种乐器可以构成一个小编制的室内乐团的班底。

五重奏是室内乐常见的演奏形式,而且,人数为五也符合王者荣耀的游戏规则,即五位玩家分司五路,互相之间需团队配合,方可取得游戏的胜利。

虽然说是五种乐器,但是经过一年多的准备之后,团队成员们统计发现,在所有曲目的改编及录音过程中,五位峡谷国乐团的乐手们可以演奏的乐器超过40多种。

在此前6月27日的云歌会视频中,节目组还特意标注及给予镜头特写的是,五位青年演奏家演奏的乐器,是仿制于敦煌莫高窟壁画之中,分别是创建于隋代第420窟中的五弦直颈细腰琵琶,初唐第220窟中的方响,中唐时期形成的敦煌第112窟中的十三弦筝,以及来自西夏时期的敦煌榆林窟第10窟的卷首奚琴。

时隔一千多年,世间已白云苍狗,这些之后或已失传的乐器,能够走出遥远的敦煌壁画,重新奏响,让观众们领略隋唐时期的风采,背后离不开王者荣耀团队的艰辛付出。

王者荣耀此前曾与敦煌研究院展开合作,此次更是细化到乐器之上。最初,王者的团队尝试于复原这些壁画当中的乐器,但发现难度很大,最后只能尽可能的去还原和仿制。“敦煌研究院的老师给了指导,他们也做了很多尝试,但乐器的音色、材质和内部结构都不明。壁画上的乐器只能永远留在壁画上,只能还原它的样子,再也没有办法听到失去的声音了。

既要最大程度还原,又要满足当下的音乐审美。团队成员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其中,有对失传乐器的守正创新。云歌会上,国乐团演奏的五弦直颈细腰琵琶与壁画中的造型一致。但因其品数只有四品,对于现代的音乐来说,导致的结果就是音域过于狭窄,作曲家无法发挥。在和专家们商议后,在定制时将其音域扩展成满足当代音乐的演奏需求。

为了探索卷首奚琴其中一根琴弦的用途和材质。团队成员跟随民乐大师遍寻典籍不遇,最后发现日本的正仓院还保存着唐朝时期的琵琶,但发现这根弦不是现代乐器上使用的金属弦,很可能是,当时专门养蚕而做的丝弦,因此声音肯定与现代弦乐不同。确定仿制后,王者的团队找到了中国著名的乐器制造厂——上海民族乐器厂,中国国宝级的几位制琴大师都汇集于此,团队成员们跟着乐器厂的专家们一起研发、定制,最终才有了云歌会上这套乐器。

另一件复原制作的乐器方响创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在隋唐时多用于宫廷燕乐。在第220窟《药师经变》的舞乐图中,参与演出的就有方响。在此后的历史中,方响濒于失传,只能在壁画及博物馆中看到它的身影。

但与资料中方响共有16块铁片构成不同,云歌会演出当天所用的方响有24块铁片。“这个方响是根据原本方响的原理革新制作的,它的音域会更广,能适配演奏出来的音乐段落也会更多。”

“方响的音阶好神奇。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去敲了一下。它有上下两排,是从下往上然后再往右下挪一格,‘下上下上’这样排列的一个12音律乐器。如果你只演奏其中的一横排的话,它是全音音阶,和钢琴的排列完全不同。”在云歌会前,是峡谷国乐团打击乐演奏家林喆第一次接触方响。在反复训练后,发现了方响特点的她觉得很有趣,体会到了中国古人的音乐智慧。

峡谷国乐成团

五种乐器确定并能够形成乐团后,紧接着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合适的乐手。

相对于演奏西方乐器的同行,青年民族乐手们可能会付出更多艰辛。熟悉音乐市场的林捷表示,民族乐手一般需从小开始练习,但受限于此前的民乐市场,能够提供给他们的舞台可能并不多。立足于东方幻想的王者荣耀,希望能给这些喜欢民乐的年轻乐手们更多的展示机会。

2021年9月,在包含中央国民族乐团在内的全国多家民族乐团以及中央音乐学院等相关高校的支持下,王者荣耀的音乐团队收到了100多名优秀乐手投来简历。最终,在层层筛选与发掘下,五名青年演奏家最终脱颖而出,峡谷国乐团正式组队成功。

青年琵琶演奏家李跞,首位获斯图加特世界马林巴大奖的华人参赛者、旅德奥英国际打击乐音乐家林喆,《国乐大典》第三季总冠军获得者青年竹笛演奏家罗萌,中国音乐金钟奖二胡比赛金奖获得者、青年二胡演奏家黄晓晴,以及第六届文华奖最高奖获得者、青年古筝演奏家张馨丰

在进入峡谷国乐团之前,林喆也曾和王者荣耀结缘。2019年,在国家交响乐团李心草指挥的带领下,第一期王者荣耀交响乐音乐会在北京等地举行。当时,林喆以民族打击乐演奏家的身份,参与了此次演出。在得知峡谷国乐团招募成员后,她第一时间参与了进来。

此后,林喆体会到了不一样的音乐感受。在6月27日的云歌会上,《听见国乐·峡谷》改编自汉斯·季默创作的《永远的长安城》,此前参与演奏过交响乐版《永远的长安城》的她发现,在演奏时自己的体验完全不同。

“当时在交响乐团演奏《永远的长安城》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是一个战士,站在保卫者队列之中,充满责任感且气势磅礴。但因为管乐很足,会有一些沉重感。而在国乐版本中,我是一名演奏方响的女子。虽然我们只有五人,但该有的配置声音都有,气势也很足。感觉自己就是生活在这个繁华盛世的长安城,人民生活优雅安逸。”林喆说。

“很幸运在峡谷国乐团里,可以尝试这么多新的乐器,说是新的乐器,其实是尝试这么多传统的乐器,并且跟大家共同演奏许多新的曲目。”虽然来自不同地域和不同演奏领域,但基于背后相同的专业教育和兴趣爱好,五位成员们之间的组队默契十足。

“虽然平时都不在一个地方,但是通过线上排练、以往合作的经验还有平常交流,让我们彼此都处于一个整体的状态。面对音乐,比起技术更重要的是思想,当我们有共同的意愿,那一定能呈现出最默契、最好的音乐。”黄晓晴表示。罗萌说:“因为职业的乐手是相互有气场感应的,音乐一响,就会是最默契的团队。”李跞认为职业演奏家之间的距离,不会成为默契的阻碍。乐团中年龄最小的张馨丰也表示:“音乐就是链接的桥梁,无需多言。”

精彩的背后

在演出获得赞誉的背后,是近一年来包含王者团队、峡谷国乐团成员以及幕后多方参与者共同努力的结果。

林捷回忆称,2021年9月左右成团,但直到2022年6月左右才正式对外推出,这期间,经历了很多艰难探索。“其实最艰难的,就在这个音乐的改编跟开发的过程。”

音乐内容的开发和创新,一直是王者荣耀多年来工作的重点之一。除交响乐作为早期音乐的基调外,游戏中每个英雄角色也都会有相应的主题音乐,如华晨宇为“鲁班七号”创作的歌曲《智商二五零》,以及有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赵聪老师参与,为“云缨”量身打造,并在北京冬奥会赛场上奏响的《赤焰之缨》。

面对这些已获认可的音乐构成的“宝库”,王者的团队希望峡谷国乐团能够充分汲取,并在此基础上以中国乐器为基底进行改编和再创作,最终达到“国乐再演绎”。

“不管是交响乐还是流行歌,都比我们五人的组合宏大很多,那要怎么去改成民乐的版本,还要不能丢掉王者音乐大体上的面貌与气势,保持这些精彩的独创性,其实我们试错了很长时间。”林捷回忆。前期,王者的团队尝试把这些需求提给西方的作曲家,但反馈的结果是,“这些对中国民族音乐并不太熟悉的作曲家,改出来的东西没有中国民乐的特点,很庞杂,还是西方交响乐的感觉。”

此后,王者荣耀的音乐团队开始改变思路,组建了一个自己的中国作曲团队。多位不同风格的作曲家受邀参与进来,共同来改编王者荣耀的音乐,他们有懂民乐,有的懂流行文化,其中包括热播节目《披荆斩棘的哥哥》中的著名音乐制作人陈伟伦、青年作曲家刘冬、丁嘉城、曾怡等人。结合每位作曲家的特点和兴趣方向,峡谷国乐团的音乐改编工作逐步走上正轨。

年轻人对于国乐的的听感,其实是更接近于流行音乐和录音方式的听感,因此在国乐团的作品创作中,除突出五位乐手的民族音色外,还加入了电音等预制的伴奏音乐,这样更接近于年轻人日常能够接受的音乐类型。“创作团队请教国乐大师们,这样子对于国乐会不会有影响,他们给的反馈是,国乐也要发展,也要有更多不同的类型,需要找到优秀的点去传递民族音乐的优点,让更多的大众接受。

2021年10月—2022年5月,峡谷国乐团先后发布了两首作品试水,分别是改编自1986年版本《西游记》的经典组曲以及民乐版的王者荣耀经典歌曲《百战成诗》,均获得不错的反馈。

对于西游中的这些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的经典旋律,编曲在《云宫迅音》部分中,大胆的突出竹笛和二胡的演奏效果,空灵生动,别有一番风味;在《女儿情》中,琵琶的表达亮眼:低回婉转,饱含深情。

更显编曲功底的是《百战成诗》的改编。原作呈现的是百位英雄的群像,另有歌词中对山河及英雄情感的描述,整体上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如何在民乐版中保留上述特质?操刀改编的是具有多元化音乐创作风格的青年作曲家、制作人丁嘉城,过再三考虑,他在保留原曲主歌和副歌脍炙人口旋律的基础上扩写了两段新的民乐合奏,并根据民族乐器的音色、音域特点使每件乐器发挥出各自的独特气场,追求更多旋律对话感,使整体听感更具紧凑性又富有新鲜感。

如同电影制作,好的剧本是精彩故事的必要前提,但仍不能保证成功,在剧本之后,更需演员表演上的倾情投入,两者缺一不可。本身就是专业演奏者的峡谷国乐团成员们,也参与到了创作过程中,其中常常有灵感迸发的时刻和意外之喜。

罗萌表示,如果在作曲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很开心的进行二度创作,这常常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据他介绍,在演奏将于之后发行的王者荣耀英雄“梦奇”的主题曲时,由于主旋律很短,只有一两句。他在多番尝试及作曲老师修改后,仍觉得有些单调,难以表达出符合英雄设定的效果。

王者荣耀的上百位的英雄各自都有不同特点,哪一种或几种乐器能够与其性格、设定更契合?这个问题作曲家和乐手们都在思考。

在梦奇的音乐中,我们尝试加入声音滑稽幽默的溜溜笛。梦奇是个飞来飞去的‘蓝胖子’,说话也很卡通、可爱,加入溜溜笛,会是一种新元素、新尝试。”最终,罗萌用溜溜笛进行尝试,发现效果特别好,甚至达到了模仿梦奇说话的效果。

对于这一变动的意外之喜,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孙晨荟点评称,古灵精怪的梦奇在鼓笛之声中环游显现。清丽的笛声、拨脆的弦音、吹泡泡的仿声、时不时冒出的娃音,各种打击乐和仿生音效的配搭频频出彩,笛、琵琶、筝的对话活灵活现,雕琢出一个“食梦造梦”的吉祥幻物,成为游戏的快乐源泉。

包括梦奇的主题曲在内的多部作品,将由峡谷国乐团于之后陆续发布。这些新乐器的陆续加入,也是峡谷国乐团在琵琶、竹笛等五种常驻乐器之后提出的“5+X”构想。

王者荣耀的团队希望,通过引入包括但不限于更多的民族乐器,甚至是戏曲以及明星艺人等进行合作,融入更多年轻人喜欢的元素,以此摆脱出大众对民族音乐的刻板印象,为其增加更多可能性,促进民族音乐的创新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