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中的国家：复杂的地域和民族特点

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部从社会关系叠加式变迁的角度，对中国的国家演进和国家治理进行长时段探讨的多卷本重量级学术著作。第三卷的主题是：地域—民族关系中的帝制国家。本卷阐述了中国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在相近的地域上生活着多个民族，在共同的地域上形成统一的国家政权，并与国家形成不同的互动关系。受地域—民族关系的支配，帝制国家表现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式，并呈现出复杂的民族和地域特点。本卷建立起国家化、民族性与文明进程的分析框架，探讨了中国历史进程中的国家、民族与区域治理的表现形式、特点和影响，力图揭示其内在的变化规律。

作者简介

徐勇，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政治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七届政治学学科评议组召集人，教育部首批文科“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评审组专家，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政治学、社会学和民族学学部委员，中国政治学会副会长，湖北省政治学会原会长。

徐勇

人们的认知总是有限的。即使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如此。做农村研究的，都会脱口而出“乡土中国”，但也容易将中国定格于此，对乡土之外的中国却知之甚少。行万里路，如果到的都是北京、上海、广州这种城市，那么可能会对前些年尚在刀耕火种的穷乡僻壤闻所未闻。2015年，我所在机构启动了大规模的田野调查，调查范围覆盖全国。我直接进入调查现场的有数百个村庄，感受甚多。其中一北一南两个地方的体验尤深。

内蒙古大草原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歌声经常回荡在耳旁。此次草原调查，尽管路途遥远，但条件很好。“黄金家族”的后裔亲自安排和陪同，有最先进的越野车可供在草原上奔驰。当时正值夏季，牧民们正在草原深处的夏季牧场放牧。我执意前往，一路颠簸，到夏季牧场时已是下午。之后，我们从草原深处往外行。路途中，原本“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突然遭遇倾盆大雨。夜幕中的越野车只能在大雨中崎岖穿行，我们牢牢地抓住车把手，唯恐人仰车翻。经过数小时的跋涉，一条原本干涸的河流已满是河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车不仅不能前行，而且车轮正在下陷。我们只好赶紧下车将车往回拉。车已不能前行，只能往回返。但草原本无路，我们在漆黑的深夜中迷失了方向，手机无信号，也无法对外联系，在茫茫大草原上显得十分无助。过去听说过草原上有狼，在漆黑的深夜中更增添了一分恐惧。在茫然和恐惧之中，终于我们发现有一个蒙古包。主人热情地邀请我们住下。只是小小的蒙古包实在容不下过多的人，年轻人只能在车上过夜。

草原之夜让我深刻体验到草原的环境远非歌声中的浪漫。正是这种生存环境才生长出司马迁当年所说的“贵健壮，贱老弱”的草原民族性。幸亏时代变迁和“黄金家族”后裔们的照顾，我这个老弱受到的是尊贵的待遇！

从中国最北边的内蒙古大草原到最南边的云南，又是一番景象。与茫茫无际的大草原相比，这里则处于崇山峻岭之中。因为行程太远，我们只能自己租车穿越崇山峻岭。在由小凉山到大凉山的途中，汽车行进在陡峭弯曲的悬崖路上。开车的司机是当地人，为了赶路，下山时车速很快，我只得横躺在车上。因已是老弱，长时间坐车腰酸背痛。更重要的是，坐在车上根本不敢往外看，脚下便是悬崖深渊，不如眼不见为安。

除了翻越大小凉山外，在调查中足踏云、贵、川、湘等地，崇山峻岭比比皆是。多个民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并形成其特有的民族性。在穿越崇山峻岭时，我不由得想起司马迁记载的：“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史记·西南夷列传》）尽管现在道已通，但崇山峻岭依然存在，养育着一方不同的人群。

进入田野调查现场，让我萌生出强烈的问题意识：中国的地域辽阔，为何差异性极大并生长出如此众多的民族？差异性如此大的地域和民族是如何结合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它们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何中国要在北方修筑万里长城，又是如何超越万里长城将众多差异性极大的民族联结在一起，并形成具有新的统一性的中华民族？帝制国家的历史总是伴随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与多民族国家的结构有何关系？以上政治现象背后的支配性因素是什么？

诸如以上的问题汇聚成本卷的主题：中国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在相近的地域上生活着多个民族，在共同的地域上形成统一的国家政权，并与国家形成不同的互动关系。受地域—民族关系的支配，帝制国家表现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式，并呈现出复杂的民族和地域特点。

中国作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在长期历史中形成的，并具有鲜明的特点。要理解中国的民族与国家进程及其特点，必须进入中国历史，通过比较加以把握。

在进入现代国家之前，中国属于大型传统国家。与西欧的民族和国家进程不同，中国的文明和国家进程不是在简单地被摧毁的“空地”上行进的，而是具有很强的历史延续性。如黑格尔所说：“只有黄河、长江流过的那个中华帝国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国家。”中国的文明和国家发源早，且在同一空间中延续下来，使中国的民族与国家一直相伴随。如20世纪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所说：“如果不谈奴隶，不谈附庸性经济，欧洲是不可理解的。同样，如果不谈其国内的未开化民族和国外的藩属，中国也是不可理解的。”

［文章摘自《关系中的国家（第3卷）：地域—民族关系中的帝制国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