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溺亡悲剧不再发生？一所乡村小学游泳课观察

新华社“新华视点”记者舒静、赵叶苹、黄浩然

7月25日是世界预防溺水日。此前一天，河北省行唐县5名学生不慎溺水身亡。

每到暑期，不时有溺亡消息传出，遇难者不少是不会游泳的农村孩子。如何减少此类悲剧发生？除了提升防溺水意识，让更多农村孩子学会游泳，也被置于更重要的位置。

在湖南省衡山县新桥镇中心完小，体育教师唐欢为此做出的游泳课教学实践，为人们提供了更多思考。

掌握生存技能，村里孩子有了游泳课

最近，唐欢的游泳课教学视频在网络热传。

“水深只到肚脐眼的位置，能不能淹死人？能！”“你们注意，她这个姿势不对。这么前后挣扎喝很多水很危险”……视频中，唐欢一边托举演示，一边高声讲解游泳知识。

视频中的泳池长15米、宽5米，没有石头、水泥，池体材料是蓝色PVC布，下面铺设数百根白色铁管，池内灌满自来水。

2022年6月7日，湖南省衡山县新桥镇中心完小的学生正在学习游泳特色课程。（受访者供图）

今年夏天，就在这个小泳池里，又有100多名孩子学会了基本的蛙泳技能和防溺水知识。

2013年，唐欢从武汉体育学院毕业，回到家乡小学，成为一名体育老师。2019年，他教过的两名学生不幸溺亡，两个孩子都不会游泳，唐欢由此下了决心，要让教过的每个孩子都掌握这一生存技能。

2022年夏，在学校的支持下，唐欢自费搭建了一个很简易的泳池。他花费近万元购买装备、消毒剂和各种用品；学校请人焊接了1.5米高的铁质围挡，布上监控、报警器，起草征求家长意见书、对学生进行健康排查，并决定全部免费教学。

尽管条件简陋，但村里的孩子们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游泳课。唐欢利用体育课教四五年级的孩子学游泳。不少孩子第一次穿上泳衣、走进泳池，学习如何蹬腿、浮水以及避免溺水。

唐欢的游泳课在学生眼中既有趣又有用。老师让学生用西瓜做“浮板”；孩子们要学习在水里摔倒后怎样站起来；有男生会扮演拼命挣扎、把老师拉下水的“溺水者”。课堂上，唐欢会演示什么才是安全的救援方式，如何识别水中的潜在危险。

今年5月，“游泳班”又开课了。孩子们一起帮忙重搭泳池，连平时有些偷懒的小孩也干劲十足。“一听说又能上游泳课，孩子们那个开心劲儿，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了。”唐欢说。

2023年6月6日，湖南省衡山县新桥镇中心完小的游泳课继续进行。（受访者供图）

防溺水不能仅靠口头讲，更要与水安全共处

人民网舆情数据中心发布的《2022中国青少年防溺水大数据报告》显示，因溺水造成的伤亡位居我国0至17岁年龄段首位，1至14岁溺水事故的比例超过40%，青少年溺水问题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安全隐患。

东部地区某地级市曾对10个县（市、区）城乡54所中小学6520名学生做抽样调查，发现大多数学生是“旱鸭子”，会游泳学生仅占19%。农村地区学生不会游泳的情况更为普遍。

每到暑期，从组织打卡到奔波家访，从开展宣传到巡视河道，自上而下、方方面面，防溺水的弦都会绷得紧紧的。

提及学校的防溺水教育，湖南省衡山县新桥镇中心完小校长赵勇超脱口而出几个数字：“1-3-5-30”。“1”是指每天必须有1分钟的广播安全提示；“3”是指班主任每天放学时必须做3分钟防溺水教育；“5”和“30”是指每周五放学和节假日前要有30分钟的安全教育。

反复强调下，孩子们将防溺水知识背得滚瓜烂熟。一次，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来学校，询问一名一年级的孩子“七不两会”是什么，孩子虽紧张，仍流利答出6个。

即便如此，如何让宣传教育真正入脑入心仍是难点。唐欢说：“光靠口头说效果一般，孩子们往往不把大人的提醒真正放在心上。而且他们对于水、对广袤的大自然有与生俱来的喜爱。”

赵勇超说，学校百分之七八十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假期很难看管。乡镇娱乐设施少，没有辅导班、兴趣班可以托管，一闲下来，孩子们就可能跑到池塘水库玩水。

仅仅靠“防”远远不够。屡屡发生的溺水事件令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让孩子们具备相应的意识、技能，与水安全共处，或许是更好的保护方式。

减少溺亡发生，为农村游泳课教育探路

教育专家认为，暑期溺亡多发，凸显出农村地区普及游泳教育的重要性。衡山县新桥镇中心完小的游泳课教学实践，是农村地区游泳教学的一次破题。

数据显示，以公共泳池为主的中国市场，平均约4.3万人共享1个泳馆。在一些地方，城区内都未建成一个标准的公共游泳馆，农村公共游泳场所更为匮乏。

记者了解到，在不少地方，普及中小学生游泳教育的政策正渐次落地。广东省明确要求，从2020年起，想方设法在小学某一年级开始游泳教育教学；2021年，海南省更是要求“全省小学毕业生要全部学会游泳”。

场地设施的增加，也在为孩子们提供更多安全的游泳去处。近期，由国家体育总局等12部门发布的《关于推进体育助力乡村振兴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推动解决青少年游泳等场地设施不足问题。

在唐欢看来，他搭建的泳池条件简陋，清理消毒也只能靠自己或家人加班完成。然而，这种方式投入低、管理简单，可用最小成本实现目标，便于在乡村范围内复制推广。当然，这类实践能否落地，往往取决于行动者的勇气与坚持。

作为学校的第一责任人，赵勇超校长也有过顾虑。2022年，当地教育部门提出，各地各学校要充分发掘潜力开展游泳教学训练，学校终于找到可靠的政策支持。

赵勇超说，当前在农村学校普及游泳课，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要有唐欢这样有教学资质的老师；二是学校要有相应场地并确保安全；三是学校和老师要有情怀，愿意承担风险。

尽管每天都悬着一颗心，但看到一百多个孩子能成功游上岸，唐欢觉得很有成就感。

至今令赵勇超印象深刻的一个画面是，6月份下了场暴雨，放在学校里的浮漂都被冲走。唐欢冒着大雨跳进水里，把浮漂一个个捞了回来。看着他的背影，赵勇超的眼眶一下红了。“如果所有人都能像唐欢一样，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