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走了，苏纳克来了首相更替能否拯救英国经济？

英国当地时间10月25日，英国正式完成首相职务交替，伊丽莎白·特拉斯离开，里希·苏纳克正式上任。新华社

英国当地时间10月25日，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接受了伊丽莎白·特拉斯递交的正式辞呈。10月20日，特拉斯在上任45天后宣布辞去英国保守党党魁职务和首相职务，成为英国历史上在任时间最短的首相。10月25日，刚刚当选为英国保守党党魁的里希·苏纳克在白金汉宫接受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的正式任命，成为英国新任首相。现年42岁的苏纳克是英国最近7周之内的第3位首相，也是英国历史上首位亚裔首相，还是英国自1812年以来最年轻的首相。

特拉斯9月23日公布的50年来最大规模减税方案，直接吓慌投资人，瞬间击溃股市、汇市和债市，英镑对美元贬值至40年来最低点，市场悲观情绪甚至影响了英国政府信誉评级，这直接导致了她的离场。“她希望改善增长的愿景没有错，这是个高尚的目标，但她也犯下了错误。我当选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纠正她的错误。”10月25日，苏纳克在英国首相府外发表就职演讲称，他将把经济稳定摆在议程的核心位置。

短短几周内，英国发生了什么？未来，苏纳克能否“拯救”英国保守党和英国经济？

惹祸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特拉斯的减税方案包括取消仅适用于高收入人群的最高所得税税率，并降低收入所得税和置业印花税，同时先前提升企业所得税的计划亦将搁置。年收入超过15万英镑的人的最高税率将调整为40%，目前税率为45%。从2023年起基本所得税率下调1个百分点至19%，比计划提前1年。降低首次置业者的房产交易税，撤销股息税上调1.25个百分点的举措，该政策原定2023年落实。同时，英国政府还宣布了一系列举措，包括监管瘦身、冻结酒类税，以及成立新的低税投资区。通过对企业和富人减税，意图达到鼓励投资、促进经济发展、最终惠及普通民众的目的。

但是，英国目前正面临严重通胀，减税政策最终只让富人得到好处，让社会不公加剧。政策发布当天，英国10年期国债利率单日上升34个基点，英镑兑美元汇率跌破1.1，贬值3.2%。9月26日（随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开盘，英镑兑美元延续跌势，一度跌至1.0224，最大跌幅超5%，创1985年以来新低。英国富时100股指9月23日暴跌141点，跌幅接近2%。同时，英国国债大跌，2年、5年和10年期国债收益率分别较前一日上升43、51和33个基点。

当地时间10月14日，英国财政部长克沃滕（Kwasi Kwarteng）被迫辞职，任期仅38天，成为1970年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财政大臣，并很快被英国新任财政大臣亨特（Jeremy Hunt）取代。10月17日，亨特宣布，将取消几乎所有此前拟定的政府减税计划，以稳定金融市场和特拉斯政府。根据他的声明，英国个人所得税基本税率将继续维持在20%，取消从2023年4月起下调至19%的决定。此前宣布的下调股息税、海外游客购物增值税免税计划等也将被取消。此前宣布的能源价格保障计划将仅持续至2023年4月，而非此前公布的两年时间。亨特逆转了财政政策的方向。

出尔反尔的政策极大损害了英国政府的公信力，引发市场巨大波动。专家普遍认为，特拉斯对于经济规律的复杂性认识不足，对金融体系的内在联动关系不了解，没能化解减税政策带来的风险。英国国债大跌，导致了英国养老基金投资损失，出现抵押品不足的危机，成为此次英国财政乱局中派生的最大金融体系风险之一。多年来，英国养老金基金采取负债驱动投资策略。国泰君安国际首席经济学家周浩表示，该策略中，通过债券来重复抵押获取收益，同时也涉及利率掉期等多种衍生工具。与通胀挂钩的英国长期国债是最匹配这种投资风险的选择。按照英国央行的一份报告，养老基金不论规模大小均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参与这种投资中去了。英国国债一旦遭到抛售，其收益率上升，而估值大幅下跌，就会导致英国养老金机构的资产负债端不匹配，引发养老金基金投资损失。

其中的逻辑是，减税在短期内带来更多财政赤字；政府发行更多国债弥补缺口，导致国债利率升高、国债价格下降，导致以其作为抵押品的交易需要补充抵押物，养老金机构短期内难以筹措足够现金应对补充抵押物的需求，面临爆仓危机，而用来对冲利率下行带来国债收益下降的衍生工具，在利率突然大幅上行时也会出现损失。养老基金被迫大量抛售英国国债，发生大规模流动性挤兑，又进一步压降了国债价格、推高收益率，迫使养老金陷入了“死亡循环”，增加了破产风险。

9月28日，英国央行被迫宣布暂时推迟量化紧缩，并实施为期两周且无限量地增加长期国债的操作。10月10日，英国央行宣布提高每日购债规模上限。10月11日，英国央行再次升级措施，将与通胀挂钩的国债纳入购债计划。这波注入的流动性很可能会滑向新一轮量化宽松政策。过去几周，英镑一直在快速下跌，英国央行又不得不出手干预。虽然英国国债贬值的趋势被遏制了，养老金危机解除，但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平稳运行已被冲击，干扰了英国央行的加息策略，损害了政府经济政策的可信度。

由于英国脱欧，税收、跨境资本的移动都会给英国带来较高的成本，导致英国贸易、金融成本上升，无法有效提振投资信心。英国现在对外经常账户赤字连创历史新高，说明英国出口竞争力大幅下滑。据介绍，当前英国高通胀的源头在于能源危机与劳动力供给不足，单靠政府减税等管制放松措施难以解决通胀问题。

而下一届英国政府仍将面临同样的政策掣肘问题：能源供应短缺和通胀在俄乌冲突平息之前都不太可能完全通过政策力量消解，英国央行还将继续加息，财政政策又已从极度宽松转为紧缩，这种财金政策组合将进一步加剧英国陷入衰退的风险。还有英镑贬值导致的资金外流及政府债务飙升问题；其他收入分配不均、缺乏结构性改革、脱欧及疫情造成的劳动力供给不足等，短期内亦无法改善。

对新自由主义的“刻舟求剑”

2012年，特拉斯、克沃滕及另外3名保守党议员联合出版一本名为《不列颠尼亚：不受约束》（Britainia：Unchained）的小册子，主张更小的政府、更宽松的监管、更低的税收、更差的福利、更便宜的教育、更努力地工作，适者生存、淘汰弱者，英国自然就会变得繁荣。激进的右翼思想令特拉斯在保守党内迅速崛起，不满40岁便成为英国史上最年轻的女性内阁大臣，被称为“保守党宠儿”（Tory Darling）。

特拉斯激进的减税措施很可能基于对“涓滴经济学”的信奉。这是对美国里根政府经济政策的讽称，源自美国幽默作家威尔·罗杰斯：“把钱都给上层富人，希望它可以一滴一滴流到穷人手里。”激进的减税将拉大贫富差距是不争的事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9月28日也警告特拉斯政府：“那些有利于高收入者的措施，可能会加剧不平等并推高通胀。”

今年9月23日当天的“股债汇三杀”现象，使得评级机构惠誉10月5日在下调英国政府债务信用评级至负面、“AA-”级的声明中表示：“新政府大规模、未备基金的一揽子财政计划可能导致财政赤字在中期大幅增加……会进一步削弱政府财政战略的可信度和支持力度。”惠誉预计，如果英国政府不采取补偿措施，一般政府赤字将在2022年保持在GDP的7.8%，并在2023年增加到8.8%。

截至2022年7月，英国政府一年的总支出约为4673亿英镑，其中最高的一项为医疗卫生，将近1900亿英镑。截至2022年3月末，英国广义政府债务已经高达23654亿英镑，相当于GDP的99.6%，正处于1960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紧缩性货币政策是各国应对通胀的普遍性措施，副作用是不利于出口，将造成大规模贸易逆差，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美国便是如此。但1985年美国与日德英法签署“广场协议”，各国同意对汇率进行协同调整，美元贬值，美国获得了出口的竞争力、成功减少了贸易逆差。“广场协议”是美国凭借其超级大国的国力对他国威胁的产物，但现在的英国早已不是全球霸主，也不是欧洲霸主，作为一个只有6800万人口的岛国，在失去了欧盟单一市场后，由于种种原因，在与欧盟、美国等各国的贸易谈判中均处于不利地位。

当年的撒切尔夫人深受货币学派创始人弗里德曼影响，坚持以控制货币为主要政策工具，实施紧缩的财政政策，削减支出。税收方面，撒切尔的做法从来不是的单方面削减，而是同时增加间接税和销售税进行平衡。财政方面，撒切尔的做法则完全与特拉斯相反。撒切尔通过扩大公共品市场化，改革公共医疗、养老金、失业救济，支持私立学校等，削减了支出和负债，得以放手施行激进的货币紧缩政策。但经济学界认为，即便如此，撒切尔不仅没有给英国的生产效率带来实质性的提高，反而令产业结构更加单一，继续朝金融和服务业方向偏移，劳资矛盾与贫富差距越来越严重。

《经济学人》杂志则指出，特拉斯对里根主义的模仿注定失败，因为依赖美元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美国在加息时经常能够吸引大量投资，其主权债务因此几乎不会有上限，而英国不是。

新首相上台：执政挑战更多

苏纳克1980年出生于英国南安普顿，毕业于牛津大学，2015年当选保守党下院议员。2020年2月13日成为英国财政大臣。新冠肺炎疫情在英国暴发后，苏纳克领导的财政部为英国经济提供了巨额资金支持，避免了失业率大幅上升，曾为苏纳克赢得不少好评。2022年7月5日，因对时任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的领导失去信心，苏纳克宣布从政府辞职，随后参加保守党党魁选举，但在9月第二轮选举中败给特拉斯。竞选时，苏纳克说特拉斯的税收和支出计划风险太大，如今被证明是对的。媒体分析认为，他的经济学背景正是英国在困难情况下所需要的经验。

10月20日，特拉斯宣布辞去首相职务和保守党党魁职务，保守党随后进入选举新党魁的流程。英国议会下院保守党议员团体“1922委员会”10月24日表示，在规定的候选人提名时限内，只有苏纳克一人获得超过100名保守党籍下院议员的支持，取得竞选新党魁资格。委员会随后确认苏纳克成为保守党新党魁。从特拉斯辞职到苏纳克当选新党魁，保守党换将用时不到一周。根据规定，执政党新领袖接任首相职位，任期至下次议会选举。英国本届议会的任期至2024年12月结束。

相比9月初，保守党如今面临的执政挑战更多。英国利物浦大学政治学教授斯图尔特·威尔克斯-希格认为，无论谁出任新首相，都必须面对预算赤字过于庞大、公共开支被迫削减、英国国债在国际市场上不被看好等现实问题。英国媒体预期英国今冬在新冠肺炎疫情和流感疫情叠加的情况下，国民保健制度系统可能承受重负。

尽管新首相已经产生，但民意调查显示，英国民众对保守党看好的人选并无好感。此前，英国工党以及领导苏格兰政府的苏格兰民族党就呼吁提前举行选举。但保守党领导人为了止损自保不可能提出提前选举。反对党方面10月24日再次发声要求立即举行大选。同一天，一份呼吁提前举行大选的请愿书已获得超过87万民众签名。

今年年初，《大西洋月刊》发了一篇名为《英国是如何走向分崩离析》的文章，提到2008年金融危机破坏了英国的社会和经济解决方案，2016年脱欧及近几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应对，使英国将发达国家中最严重的死亡率之一与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之一相结合。

《大西洋月刊》还发表了一篇生活在英国的美国人写的文章，“在决定哪个政治体系更加破碎的跨大西洋政治抽奖中，英国至少在短时间内重新夺回了由美国占据的领先地位。”但他也说，特拉斯的快速离任恰恰说明英国的民主仍然在发挥作用，而美国的功能失调则要糟糕得多。（中国发展改革报社 记者季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