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挤”出新楼 癌症治疗新技术终落地

养和质子治疗中心的质子治疗机架采用190度半旋转方式。有限的空间，紧凑的装置设计，为全球类似香港这样人口稠密、土地资源短缺的城市提供了借鉴。中国发展改革报社记者崔立勇/摄

中国发展改革报社记者 | 崔立勇

进入12月，香港街头洋溢着圣诞节的欢乐气氛。12月2日清晨，多辆轿车和中巴车陆续停靠在只有两条车道的筲箕湾阿公岩村道，身着正装的百余位医生、政府代表和社会贤达赶来参加养和质子治疗中心启用典礼。

养和质子治疗中心7月11日初步投入运行，5个月的时间，已为40名癌症患者提供治疗。最高龄为88岁，最小只有7岁，其中包括由李嘉诚资助、从香港儿童医院转院而来的儿童患者。

作为眼看着质子治疗中心从无到有的筹建者，养和医疗集团营运总监、养和医院董事李维文由衷感到兴奋和欣慰，他将质子治疗中心的落成看作历时多年的承诺终于得以实现。此时，距离2005年养和医院开始研究和探讨在香港引进质子治疗的可行性，已然过去了整整18年。

在花岗岩上深挖28米

30亿港元，这是养和质子治疗中心项目的投资额。养和医院是具有超过百年历史的民营综合医院，在香港家喻户晓。为了质子治疗能够在香港得到应用，养和医疗集团在筲箕湾专门新建了一幢地下3层、地上19层的大楼。

余兆基博士是养和医疗集团医学物理部主管。在他印象中，过去说起高端医疗，香港先看美国再看欧洲，这些年香港开始越来越多地做自己的高端医疗服务。建设质子治疗中心，养和就是希望香港的癌症患者在港就能方便地得到治疗。

在养和质子治疗中心启用典礼上，主礼嘉宾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医务卫生局局长卢宠茂致辞时表示：“我们十分乐见香港引入质子治疗，此治疗技术能为病人提供更高效且更低入侵性的治疗方案。香港特区政府近年一直致力在各方面推动香港医疗科技发展，例如开展大规模基因组定序计划以推广基因组医学，以及引入关于先进疗法产品的恒常机制。”

质子线和重离子线是粒子线治疗的两种方式，是将质子或碳离子加速到光速的约70%，照射至肿瘤，在体内特定深度集中释放能量。与X射线等普通放疗相比，粒子线治疗剂量集中度高，可以“集中兵力”对付肿瘤细胞。

从2005年开始，养和团队从香港飞往日本、美国和欧洲，考察了全球多个质子治疗中心。

养和医院位于香港著名的跑马地，为了兴建质子治疗中心，医院另寻新址，2011年购入阿公岩村道3号。然而，这块土地原本属于工业用地，转为医院用途，在香港还是首次。转换过程非常复杂，不仅需要政府相关部门批准，还必须有当地居民的同意，并获得立法会的通过。

2012年，养和质子治疗中心设计方案出炉。2013年，经过公开招标，日立被选作质子治疗系统的提供方。2014年，中心获得香港卫生署颁发的许可证。2016年，养和医院与日立正式签约。

工程建设同样困难重重。中心面朝大海，下方则是坚硬的花岗岩。建筑单位将花岗岩一点点打碎，硬生生挖了28米深。仅这一项工作就花了3年时间。李维文清楚地记得，为了避免地下水的侵袭，特意做了三层防水设计。

大楼建设需要时间，设备也需要时间。质子治疗系统的安装花了近1年时间，调试历时1年半。石川嘉一是来自日立的养和项目团队的投运试验经理，他率领日立团队，与养和医院的运营团队、香港当地的工程师密切配合。质子治疗系统复杂，对精度有着极高要求，特别是对于养和这种较为特殊的空间设计方案，更需要每层楼每个部件逐一仔细调试，所有步骤加起来只能以“年”为单位。此间，来自国际粒子（质子）治疗协作委员会（PTCOG）的专家交流会议和现场视察也进行了多次。

坚持建在闹市区

香港寸土寸金，公交车都是“瘦瘦高高”的双层巴士。在这里新建一幢楼，并把质子治疗设备这个庞然大物置于其中，谈何容易。

由于质子治疗设备体积巨大，而且无法完全拆卸再重新组装，所以设备是“提前”进楼的。进楼之后，建筑再一层一层往上盖。在建筑工地里，紧密包裹起来的质子治疗设备被悉心看护。

石川嘉一曾经负责日立质子治疗系统在美国华盛顿西伯利纪念医院和西班牙马德里州纳瓦拉大学医院的落地。在他看来，在更加有限的空间内完成设备布局，是养和质子治疗中心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加速器和治疗室通常位于同一楼层，但养和质子治疗中心为了更好地利用空间，采用垂直布局，同步加速器位于治疗室上方的一层，如同将一个篮球场竖了起来。与传统平面布置相比，束流线更长，设备数量增加，设计和调整因而更具挑战。

质子治疗机架采用190度半旋转方式，像一个半剖开的圆柱体，治疗室给患者的感受因此更加开阔。在这背后，节省空间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相比需要更大空间的360度旋转机架，这种方式在维修保养时需要花费更大气力。

“全球数一数二复杂的质子治疗建设项目。”养和质子治疗中心拔地而起，李维文深知其中蕴含的难点和付出的努力。

养和坚持将质子治疗中心建在闹市区。余兆基解释，这一方面是因为香港难以像国外很多地方一样选择更为偏僻的地方，另一方面是想为患者提供方便。香港养和质子治疗中心的建成，也为全球土地资源有限、人口稠密的城市做出了示范。

质子治疗中心地理位置的选择也和治疗方法副作用小密切相关。患者通常不需要住院。一位超过65岁的女士是香港首位接受质子治疗的癌症患者。7月的3个星期内，她接受了15次质子治疗，医治乳腺癌，每次约30分钟。除了出现皮肤敏感和身体疲倦，治疗期间她没有更多不适，也能自己驾车往返于家和中心之间。

养和医院临床肿瘤科名誉顾问医生、临床肿瘤科专科医生罗振基认为，在头颈癌案例中，虽然传统放射治疗与质子治疗对肿瘤靶区的辐射剂量相似，两种方法都能杀死癌细胞，但质子治疗对周边健康组织及器官所释放的辐射剂量要少得多。

养和医院临床肿瘤科名誉顾问医生、临床肿瘤科专科医生张天怡认为，质子治疗乳腺癌在全球已超过20年历史，在治疗乳腺癌时，心脏所承受的辐射剂量比传统光子放疗大幅减少。

位于闹市区的质子治疗中心，毫无疑问非常关注安全。毕竟，当地居民对这项新技术有所担心。医院也曾详细向当地的居民及学校解释这套系统的安全保障功能。尽管如此，要让所有人了解这项技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一次媒体会上，有记者提问，质子治疗中心如何保证核反应堆的安全？中心的回答是，质子治疗并没有核反应堆，质子束流线和电灯灯光一样，打开开关就有，关上就没有。

为了万无一失，中心在建设时，在地下的花岗岩地质中，用了一圈高密度玄武岩将地下各楼层“包”起来，并且采用了为中心专门研发的新型水泥，以符合香港卫生署放射卫生科有关辐射屏蔽设计及排污的要求。而且，香港有关部门以及质子治疗中心都会派出专人，日常监测医院内部和周边的辐射量。

难以给出精准数字

养和医疗集团的公开资料显示，质子治疗中心全面运作后，预计每年可为400~600名癌症患者进行治疗。具体多少名，似乎难以给出精准的数字。

从理论上讲，质子治疗设备本身可以24小时连续运转。从质子治疗中心看，治疗系统计划每天运转16个小时，每周6天接待患者，剩下的时间用来完成设备性能的确认和维护等工作。

养和质子治疗中心共有2间质子治疗室，每间治疗室每小时可以治疗2-3名患者。如此推算，每天可以治疗超过60名患者。但是，每位患者的实际状况不同，每次治疗花费的时间存在差异。

而且，患者需要多少次质子治疗并不一样。有的需要5次，有的需要30次。从医院透露的3个病例看，两名患乳腺癌的女性患者分别做了15次质子治疗，一名50岁的男性鼻腔癌患者完成了30次治疗。

养和质子治疗中心一直在想办法，加大单次质子治疗的照射剂量，减少治疗的总次数。这种大分割照射法（Hypofractionation）不仅可以提升中心的接待能力，更能减轻患者的负担和花费。

中心采用了多项高端技术。当中的点扫描技术帮助质子束流线根据肿瘤的形状进行适形照射，照射位置和剂量控制更加精准；在磁力共振导航辅助下可以更有效把握肿瘤移动的位置和幅度，帮助医生根据器官的移动和变化相应调整质子束流线的深度和强度，确保准确地瞄准目标肿瘤范围，让肿瘤接受最多的辐射剂量，降低对健康组织的损害。

这些技术的应用也让质子治疗充分施展才能。因为，质子治疗与传统光子放射治疗最大的差异在于，后者放射能量会衰减，穿透肿瘤组织后，会对肿瘤周边的正常组织造成伤害；质子治疗是将辐射能量集中在肿瘤位置释放，之后辐射能量骤然停止，这种独特的物理现象称为“布拉格峰”。

治疗“要听医生的”

尽管质子治疗方式在全球治疗头颈癌、脑癌、肺癌、肝癌、乳腺癌、胰腺癌、前列腺癌等方面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包括在建项目，日立在日本、美国、意大利、新加坡等多国也已落地了34个质子、重离子设施，为全球超过8.5万名患者提供了治疗，但是谈及具体如何治疗，石川嘉一的回答是“要听医生的”。

李维文明确，质子治疗并不意味着适合每一位患者和每一种癌症，专科医生会综合研判。

在养和质子治疗中心，“综合研判”也不是由一名医生说了算。中心的医疗团队包括肿瘤科专科医生、医学物理学家、医学放射计量师、放射化疗师、护士，会从不同的角度分析每一位患者是否应采取质子治疗。

全球范围内，癌症治疗方法主要有外科手术、化学疗法（简称化疗）、放射疗法（简称放疗）3类，质子线和重离子线统称粒子线治疗，都属于放疗。在养和医院的官网上，“常见问题”中的回答显示，质子治疗可结合其他治疗方式。而除质子治疗中心外，养和的癌症中心提供传统放疗、化疗、标靶治疗、荷尔蒙治疗、免疫治疗、细胞治疗等多种治疗方法。

质子治疗中心若想充分发挥作用，有人（医生）、有床（设备）、有患者三者缺一不可。

养和非常看重医生的价值。无论是在媒体会还是在中心启用典礼，医生都是台前的主角之一。

在全球人均寿命排行榜上，香港多年蝉联第一，是世界上最长寿的地方。人口老龄化也不可避免地出现癌症发病率上升，根据香港医院管理局2021年癌症统计概览，香港约每4人便有1人在75岁前罹患癌症。

未来，养和质子治疗中心不仅接受香港的患者，也将接受来自内地和海外的患者。与此同时，中国内地的质子重离子治疗项目也在加紧推进中。日立（中国）有限公司粒子线治疗解决方案部的最新消息显示，江苏徐州质子重离子中心已开始设备安装，由美的控股投资建设的位于广东顺德的和祐国际医院质子重离子中心预计2024年进入设备安装阶段。

治疗费用是所有患者最关心的。在养和医院官网上，多类癌症的治疗费用以图表的形式清晰注明。其中，乳腺癌又分为4类，治疗次数均为15次，费用从29.31万到38.05万港元不等。

李维文希望未来能够降低质子治疗的费用。从医院角度看，费用的降低要“算大帐”，部分取决于治疗的人数和运行的成本。中心此前也已明确，在质子治疗费用上，香港永久性居民只要支付公布价格的70%。

余兆基对更多香港市民接受质子治疗的前景表示乐观。质子治疗已经被香港部分商业医疗保险纳入其中，更多保险机构对这种高端医疗手段也颇感兴趣，正在考虑纳入。